沉默螺旋130

属性杂乱无章,遇到喜欢的才随缘产粮,谨慎关注/微博同名

【范闲✖️言冰云】暮色花开朝落去

【8k字一发完。微虐预警,走原著后期情节,可能是双向暗恋?有私设,部分对话引用原文,尽量不ooc。情人节快乐!】


#开头一些叨逼叨:

最近在家补了一下原著中闲云二人后期的章节,看得我有点心肌梗塞。他们二人究竟算是个什么关系呢?直到我写完这篇文后也没能想明白。后期的范闲性格变化太大,言冰云后期展露出来的实力也太可怕。陈萍萍的死是转折点,是导火线,是分水岭。独自面对众怒而依旧不退不惧的言冰云让我心疼,行刑台上悲怒交加的范闲让我心疼,他们同时落入一张大网之中,也就注定不可能再似从前一样纯粹。他们或许是惺惺相惜、棋逢对手的好友,或许不过是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的上下属,亦或是理念不同注定离心离道的故交。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太过冷漠,但能从猫腻笔下言冰云和范闲极少极少的交集里琢磨出的讯息真的不多,或许也是为了给大家留一点儿遐想空间吧。不把话说绝,不把结局说圆,剩下的,都可以自己去想……


====================================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屋檐上,月光下的地面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整条街道都湿漉漉的泛着银白色的水光。

春雨总是带着一种慵懒的意味,冬日未褪尽的寒意还混在有些粘腻的空气中,此时伴随着雨滴滴落在京都每一方土地上。

天气已经很晚了,街道上没了行人,只剩下纸窗中朦胧透出的暖黄色烛光照亮着路面。

鉴察院大门缓缓打开,门边守卫拱手作揖,送走了今日最晚离院的院长大人。

 

言冰云已经疲惫至极,由于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伏案批阅文卷,他的一身旧伤终于在这个阴雨天再次发作,此时左肩处的钻心疼痛让他眉头紧锁。

乘上来接自己回府的马车后言冰云端坐着闭目养神,耳边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响,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然而不出多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眸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哪怕是凭借夜色做掩饰,他也能立刻察觉到马车的行动轨迹与平日里的并不一致。

可是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在昏暗晃动的车厢里就像一个还在呼吸的假人。

直至马车到达目的地稳步停下,他才掀开卷帘提衣准备下车。

 

 “伪装术尚存瑕疵。”

言冰云仿佛已经料到这一切会发生一样,淡然地从马车上走下来,侧身而过时冲着驾车的“家丁”说了这么一句。

果不其然,还未等他站定,刀光剑影便接踵而至。

言冰云没佩佩剑——事实上从北齐回来之后他便极少再动武,千穿百孔的身躯根本经不住真气的运转和猛烈的大动作,这一点恐怕不需要医者提醒他也心知肚明。

于是从前剑意精妙的小言公子便不再佩剑,默默接受了这个有点儿残酷的事实。

 

来者皆是七至八品的高手,言冰云没有多做挣扎,只是运起轻功堪堪躲避了几招,在身上被剑气划出第五道口子时被人擒下,一路押送到了某处偏僻的破庙里。


 

/


 

“我们很想知道,等小范大人回来后,你会死得有多么难看! ”

 

一众不服者纷纷被押了出去,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中,唯有这一句久久萦绕言冰云的耳畔。

他的脸色变了变,范闲的名字掀开了他记忆里的一角——那是陈萍萍最后一次与他单独见面。

这个坐着轮椅的老者非常言简意赅地交代完了所有的事,可谓安排万分妥当,而言冰云只需要照做就足够了。

“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当然若是院长不愿提及,那便当下官不曾言语。”

陈萍萍抬眸看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鉴察院的那帮弟兄们,昔日是如何的雄姿英发,捧着一腔热血与豪情,可不就像孩子们今天这样……

 

“院长安排好了这一切,究竟是有何事要去做呢?”

聪明如言冰云,哪怕陈萍萍从不曾明说,但他早就猜到这一切的背后不可能这么简单。

单就选定自己为鉴察院接管者而非范闲一事就值得他疑上一番,怎奈他自知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与你听无妨。”

陈萍萍整理了一下盖在自己膝上的披帛,“我有一个故人,我想去查一查她死亡的真相。此事若败露了,范闲会受到牵连,所以我不会对他说一个字,让他离我越远越好。”

一向镇定的言冰云惊愕地张了张嘴,而后极其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失态:“想必是一位是对院长而言非常重要的故人了。”

 

“是啊,非常重要……”

老者又笑起来,仿佛讲故事一般描述着那刻进心底的画面:“就像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上啊,常年吹着刺骨萧瑟的寒风,很冷清,很孤寂。可是有一天,她来了,她带来了阳光,带来了繁花,带来了春意盎然的生机……”

 


/


 

“放开他吧,好歹也是鉴察院的院长,传出去不光彩。”


背着手从阴暗处走出来的范闲神色不明,言冰云能看清他周围站着的人多是一处、二处的,而对自己出手的人则全部隶属于六处。

“我们从未认他为院长!大人,怎可对此背信弃义之人仁慈啊,他迟早会毁了鉴察院!”

“小范大人,今日便杀了他替陈院长报仇雪恨!”

“对啊,一剑了结了他都算是轻的了……”

言冰云低头苦笑一声,这些话听起来熟悉——其实说来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会信,他自己也从未认自己为院长。

无论那本就虚无的头衔最终是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他还是习惯使然地将范闲视为鉴察院的院长大人。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跟他聊聊。”

范闲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再造次,只能悻悻地收手准备离开。

临去前几个人一下没拦住,沐铁侧身一脚踢中言冰云的腹部,他疼得冷汗霎时爬满了煞白的脸庞,却依旧不言不语地扛下了。

那处曾有烙铁和刺骨鞭留下的伤疤——范闲摸着下巴回忆着,当年上药可没少花功夫。

 

“真不巧啊,咱们又见面了。哎!小言公子,我跟你保证啊,今儿这事我真的不知情,也是方才来到这儿才知晓的……他们着实是荒唐了一些。”

范闲举起一只手发誓,看起来倒像是极真诚的样子。

言冰云嗤笑一声,他自然知道这种龌龊的手段范闲根本不屑用,但始作俑者是谁根本不重要,他也并不在乎。


“大人打算怎么处置我?”

言冰云就像个痛觉神经失灵的人一样,挣脱束缚后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笑得有几分自嘲:“下官一向能扛得住酷刑,想必大人最清楚不过了。”

“是么?”

范闲背着手走近他,眼前这个浑身染着灰尘和血迹的白衣公子让他怎么看都有点儿不适应,便皱着眉头抬手替他拭了拭肩膀上的灰:“都说被蛇咬过的人一辈子都会害怕草绳,被烙铁烫过的人一辈子都不敢靠近炭炉,手脚被刺骨钉穿过的人一辈子只能绕着铁匠铺走……小言大人相信这种说法吗?”

言冰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面色不变。

 

“我就是说说而已,再说了我干嘛对你动刑啊,那是对付敌人的手段。”

范闲委实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哈哈一笑,仿佛刚才那个严肃唬人的人不是他一般:“咱们好歹也是故友一场……”

“你我不过因鉴察院结识,从始至终都是上下属关系,谈不上朋友,勉强算个旧交吧。”

言冰云挣开他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漠又无情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噢,那这位旧交……”范闲紧逼着也上前一步。

其实从刚刚再次见到言冰云开始,一个可怕又分裂的想法就在他的心底滋生。

这段时间以来他辗转不能寐,游走于各方势力间的疲惫与对这个世道的憎恶几乎快要把他吞噬掉。

可是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昆虫都只能在无尽的挣扎中耗费掉体力,最终跌向死亡,他范闲不乐意这样。

消化了这些情绪后再来面对言冰云,有种拨开迷雾后看到尸骸累累的荒野的感觉,依旧是毫无生机。

但举着火把的闯入者惊动了埋在地下的触手,他们破土而出,用嘶哑的、尖锐的、骇人的声音嘲笑着:“你真是个疯子”。

 

“我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事能真正让你崩溃。北齐锦衣卫试过的法子我可没兴趣再试一次,但我现在有一个新的想法,愿意陪我玩个游戏吗?”

言冰云皱眉望着他,以为范闲研制出了什么新的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却见那人扯下了自己黑色的腰带,一圈一圈绕在了手上。

“这个游戏玩完了,我不会再让手下的人为难你。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想做什么都各凭本事。”

范闲狡黠地笑起来,他靠过来一把扯开言冰云的衣襟,周身带着森森狠戾和不可名状的痞气。

此时此刻的言冰云总算是看懂了范闲究竟想做什么,他双手被缚,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地被欺身压进了草堆里。

他在北齐潜伏期间没少见此等风月之事。只记得可以用来蛊惑人心,可以用来套取情报,可以用来换得钱财,可以用来表达爱意……

但唯一被遗忘的选项……噢,亦是可以用来羞辱报复……


 

/


 

范闲蹲在陈萍萍的墓碑前,倾盆大雨毫不留情面,大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他浑身都湿透了,双手抱膝将头耷拉在手肘上,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的雨滴让他有点儿睁不开眼。

 

言冰云是撑着伞来的,一身白衣的他一向注重仪容,一路步行却只有雪白的长靴面沾上了几滴泥。

他走到范闲身后,将油纸伞盖过他的头顶,却没有说话。


“找我何事?”

范闲除了动动嘴唇外也没抬头去看究竟来者何人,似乎是算准了言冰云今夜的到来——这个地方算是极偏僻的,可又有哪里是这位新院长大人找不到的呢。

“事已至此,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

言冰云微微叹气,因为伞面不够大的原因他的后背已经有些被雨水浸湿:“但这是陈院长的意思,他嘱咐过我,事后得过来见你一面。”

“你这究竟为什么啊,陈萍萍。”

范闲魔怔一般地伸手抚上墓碑,仿佛在与他对话:“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不惜命……活着不好吗?活着不好吗!你把我当什么,你让我怎么办——”

 

这是言冰云第一次见到范闲哭,其实倒也没看见他的泪水,夜色太深,落雨太大。

只是那个往日里意气风发又总是没个正形的少年郎此刻跪在那里嘶吼着,双手都抠进泥地,看起来有一些狼狈和脆弱。

言冰云没有再上前为他挡雨。

待范闲的情绪发泄够了,不一会儿便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看样子来这里之前还灌过不少酒。

他转过身来注视着言冰云的脸,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好受,不舒服。但这是你自找的……”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不原谅你。”

言冰云像个冷漠的殉道者,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听着,哪怕范闲此刻冲过来刺他一剑,他也不会躲闪——因为这是陈院长吩咐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有一种忍辱负重的快感?错,那只是你脑子里进了水!陈萍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让你杀他你也会杀他吗?一切为了庆国,一切为了陛下,一切为了天下,这是你的态度,不是我的。我就是想保护我身边的人,可你没有替我做到,所以我……不原谅你。”

这些话夹杂在雷鸣声和雨滴声中,意境格外的凉薄又决绝。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见范闲许久也没有再开口,言冰云才接了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有后果我都愿意承担。我也跟你说过,为了庆国,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范闲没再正眼看他,只是朝他一挥手,又恢复一开始的姿势蹲坐回了原地。

言冰云深深望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伞,朝着陈萍萍的墓碑鞠了个躬,然后才重新撑起伞缓步离去。


他原是以为,很多事情在今夜可以就此了结。

 


/


 

“我不是说过了吗,言冰云的事今后莫要再提。”


范闲推门而入,语气非常不友好的一句话立刻把屋内所有人都震住了。

大家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范闲撩开衣摆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张矮桌旁,整个人被低气压笼罩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言冰云’三个字现在成了某种禁忌。

范闲自己不爱提也就罢了,甚至还不乐意身边的人提起。

 

王启年探头观望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拾方才他们没讨论完的话题:“小范大人……我们是在商讨往后的计划呢。您既然决定了要报这个仇,那各方势力不都得盘一盘,于是我们就正巧聊起了陈院长手里的那枚‘黑羽令’……”

“聊出什么来了?”范闲闻言一愣,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有任何关于它的线索呐……若是陈院长没把他给大人的话,那说不准就是言冰云拿了!”

“我也觉得是他!这厮不过是陛下选中的一条狗,若非是他夺得了那枚令牌,哪里有能力与大人您抗衡,迅速将鉴察院各方势力暗中归入自己门下。”

范闲咬紧了后槽牙,挑眉示意他们接着说。

“可是我倒不这么认为。都说这‘黑羽令’是除院长本人以外能调动鉴察院所有势力包括黑骑士在内的绝杀武器,知道此物者寥寥数人。若真的在他的手上……我们那日的行动还能这么轻易得手吗?”

 

忆起那夜过后的清晨,范闲转醒时言冰云仍然闭着眼侧卧在枯草堆上,一缕阳光从破孔的窗户射进来笼罩着他的半张脸,即便是满身污痕,整个人却依然显得那么出尘绝世难以触及。

也就是在那时,起身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中翻找的范闲阴差阳错瞥见了言冰云收在贴身中衣里的那枚‘黑羽令’——其实陈萍萍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最充分的庇护,只是他却从没想过要用这道武器来保护自己……

范闲想不出那一刻从心底冒出的无名怒火究竟从何而来,他几番忍耐才没有转身将昏睡的人弄醒质问。

只是默默在原地又呆坐了许久,才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收拾好自己起身离去。

 

从最初在北齐下定决心要收言冰云入自己麾下,到后来回归鉴察院后逐步赋权于他,范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事都是经言冰云之手去做的,也记不清自己多少次与心腹开会言冰云是坐在身侧的。

当京都城里所有人都将这位顶尖筹谋家划分入了范闲的阵营时,他自己却始终无法确认这小言公子究竟算不算是他的人。

言冰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轻易交付信任,而范闲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自己却疑惑了:我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非他不可?忠诚与服从?智囊与伙伴?

又或许这些托辞和借口都只是在为某个深埋在心底的真实目的做着掩饰……

范闲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想法仿佛是一颗石子砰然落入静池,有什么东西被扰乱了。

 

启年小组的成员还在桌子那头激烈争执着什么,小范大人却意外地走了神。

他下意识地用撑着下巴的手指轻触自己的双唇,露出一丝轻浅的微笑。


 

/


 

言冰云撑着手坐起身来。

那人倒是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此时自己身上除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和淤青外全都是牙印和红痕,白皙的皮肤竟是没几处完好。

“范闲……你就是个……疯子!”

强忍着不适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捡起来穿好,临出门前还不忘将外衣上的皱褶抚平,理好发冠,恢复翩翩冷公子的模样。

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腕有点儿肿痛,曾经因为剧烈挣扎而勒出道道青痕——言冰云将指甲抠进掌心血肉里,鲜血从指缝处滴落,却没有沾染雪白的衣袍。

 

言少爷回府后在浴房待了近一个时辰,紧接着便被言老大人喊去了书房。

“事情我都听说了,伤可还好?”

言若海虽然已经退位在家,但曾经执掌鉴察院四处谍报机构的言大人怎么可能会完全失去对京城里那些眼线的掌控,更何况接手这一切的还是自己亲儿子。

“劳父亲挂记,都是小伤,无碍。”

言冰云自然也心知肚明这一点。但他坐上那个位置时间也不短了,如今亦是能清晰地判断哪些消息能传到言若海这里,哪一些传不过来——就比如昨夜范闲与他独处的那段时间究竟持续了多久,又发生了些什么。

“那便好。冰云呐,此事往后……你与范闲恐怕自此相行异路,只是你日后行事……还是多避着他些。”

“如若范闲往后要做之事剑指陛下呢?”

言冰云第一次这样不管不顾地直白说话,言若海眯了眯眼,低沉着声音训斥他:“放肆。”

言冰云没再吭声,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神情,静静等待他再次开口。

 

“之前的事我不去与你争辩个对错是非,我也不问你院长的嘱托究竟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往后所做之事,都会以院长的意志为出发点。这么多年了,院长与鉴察院未曾亏待过我。我能回报他的不多,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你还是不要打范闲的主意了。”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陈萍萍的意志,那便是拼死也要护下的范闲;如若将来形成真正的利益冲突,言若海也会选择站在范闲一边。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言冰云在家中假山里发现重伤难行的范闲时并不惊讶的原因了。

 

但此时的言冰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的思绪混沌,太多的人和事都想要挤进来争个明白

——世间权谋者对他指指点点。当初说他是范闲亲信团内最重要之人,现在叫嚣他背信弃义与范闲分道扬镳……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人真正询问过他,究竟哪些才是真相呢?

在他言冰云的心里,与范闲离心,究竟是他见利忘义还是世道所逼?

 

没有人问他。

也不会有答案的。


 

/


 

庆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言冰云这里的时候,他正八风不动地端坐着椅子上,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其实从一开始,言冰云就清楚这最后的结局——那可是范闲啊,是多么爱憎分明又胆大包天的一个人。

他可以为了滕梓荆去杀程巨树杀长公主,又怎么不能为了陈萍萍杀皇帝呢。

 

随着手里的情报和消息一天天多起来,他知道范闲的谋划越来越完善,而计划实施的那日不是范闲死就是庆帝亡。

这期间他还是照常去院里办公,晚上回府休息,没有吃不下饭也没有睡不着觉。

可言老大人还是看着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鉴察院似乎完全独立在外,竟是一道命令也没有对外下达。

其实当日他与躲在言府的范闲双目交汇的瞬间,便已经注定庆帝的这枚棋子就此作废。

身为双面间谍,言冰云也自知自己并不合格,他的心打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偏向的。

 

此时他安静地站到窗边凝视着蔚蓝的天空,看着落在枝头的云雀。

那单薄的身躯包裹在十年如一日的白色长袍里,没有人能看透这位鉴察院院长对于不远之外那场惊世变故的态度。

倏尔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言冰云猛一抬头,窗边悬着的那串风铃正在微风中徐徐摇晃着。

 

他还记得范闲那日“不请自来”地将此物呈到自己眼前时的情景。

“此物我唤它为‘风铃’,遇风即响,声音甚是好听。正好为你这冷冰冰无生气的屋子制造点动静,无聊时还能愉悦身心。我瞧瞧……帮你挂这儿正好,小言公子觉着呢?”

“此物太吵,大人还是自己收着用吧。”

“你看你又来了,我这不是为之前的事赔礼道歉来了嘛。是我行事鲁莽坏了言大人的妙计,但那人最后还是抓回来了,虽是费了番周折,但你也别耿耿于怀了。”

“大人这是来跟下官道歉?”

言冰云挑起眉看向他,似乎听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都说小范大人向来我行我素,从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啊。”

“也就你这般计较,这风铃我可是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啊,你不收就太不给我面子了。”

范闲自顾自将礼物系上窗畔,满意地伸手轻轻一碰,便听见悦耳的响铃声传出。

如寂静清晨的一声鸟鸣,化开了言冰云嘴角的一抹微笑。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奈何光阴流转,改朝换代,名利与算计随风成灰。

 

收回思绪,言冰云双手覆上窗檐,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四下寂静时,风铃也不再响,终换来声声长叹。


 

/


 

言冰云再次见到范闲已是数月之后。

那时朝政已稳,新帝登基。一盘被打乱的棋局已经将棋子各自复位,不过是改换一位执棋者开始新一轮的博弈。

 

范闲拎着窖藏的陈酿来言府寻人。言冰云抬眸见到他跨进门来,样貌未变,整个人却好似卸下了一身束缚,大有千帆过尽后的平静与释然。

言府的饮食一向清淡从简,没什么油水的饭菜抵不住烈酒的浇灌,范闲很快喝得有些微醺,言冰云见势便要劝酒。

 

“我就要走了,今儿特意过来跟你道别的。”

范闲自顾自又斟满了一杯,也不和言冰云碰杯,自己就仰头喝了下去。

言冰云闻言瞳孔微张,心狠狠一沉:“你要去哪儿?”

“也还没定呢,反正就是要离开京都了。先去周游一番,然后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想想也挺不错的……我奶奶说的没错啊,京都水深,离开这儿,命会长些。说到这个,言院长你也要保重身体啊,那工作是没有止境的,生命却有长短……哎哟你瞧我,我俩好像也没有熟到可以聊心灵鸡汤的程度哈哈哈哈哈……但不管怎么说吧,我还是忍不住劝你一句,身体为重。”

酒精彻底打开了范闲的话匣子,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有多久没有与言冰云啰嗦这么多话了。

“嗯……”言冰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低头用筷间挑着米粒。

 

“怎么,舍不得我啊?”范闲突然凑近身来,毫不留情地揭开他掩饰着的情绪。

单手覆在他的脑后朝自己压来,一股浓烈的酒味立刻将两人包裹:“还是说小言公子当真这般记仇,到现在还在讨厌我?”

“你醉了。”言冰云偏头想避开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下官送大人……”

“言冰云——”

范闲猛然提高了音调,双手攥着言冰云的肩膀用力捏紧:“我,清醒的很!我要走的事,京都没几个人知道,之所以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算了,就当是我失心疯好了,反正我在你心里早就是个疯子了,还是无药可救的那种……”

言冰云被他激烈的反应怔了一瞬,望着那张已经有些面色泛红神智不清的脸,喉间一酸。

谁料他下一秒突然狂笑不止,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很好笑的笑话,揽着言冰云的腰笑倒进他的怀里:“哈哈哈哈哈哈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首诗吟得比过往任何一首都要意境苍凉,言冰云颤抖着手想去触碰范闲的发梢,却终究还是止在了原地。

“范闲……”

那人醉倒在言冰云身上,将头枕在他的膝畔。

一伸手直指上天,一垂手复落下地,嘴里的诗句逐渐念得不再清晰:“无人伴我……白螺杯……一寸丹心……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言冰云轻叹一声,打算起身扶他到床榻上去好好醒一下酒。

怎奈醉酒的人力气忽而变大,一把按住他的手执到唇边,滚烫的气息落在冰凉的手背上。

言冰云浑身一僵,误以为范闲是酒后诗瘾又犯硬是要将诗句念完,便俯身去听。


谁料范闲突然捧着他的脸就偏头吻了上去。言冰云默默阖上双眼,不挣扎也没有回应。敲开唇齿与他纠缠了一番,范闲这个混混沌沌夹杂着酒精味儿的吻直教人呼吸加重、面色桃红。

此刻言冰云再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有没有酒醉,只闻得一声低沉而带着哽咽的轻语:“我虽不原谅你……但还是……对不起……”

 


/


 

范闲最终没有接手叶轻眉留下的内库和鉴察院,也没有触碰他生父留下的帝王江山。

这位曾在坊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范诗仙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人世间,自此过后的许多许多年,都没有人再有他的一丝消息。



 鉴察院一处职员在门外轻叩一声,捧着一大摞文卷走进院长的房间。

“院长,这是您要的案卷,给您放在桌上了。”

言冰云揉了揉有些泛红的双眼,一挥袖子示意属下可以出去了。

“哦对了,今儿还收到了四处送来的密报,虽是比过往晚了三日……”

听到这话,言冰云似乎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他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一字一句仔细地读起来。

 

言冰云的手下其实一直都很好奇这每月定时送过来的所谓“密报”究竟是关于谁的,竟能让院长大人比阅览公文还要急切地想看到。

但他哪敢多言,只能默默作揖退出门去。


言冰云将读完的信纸小心折叠起来,弯下腰从桌子的最底层翻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虽然贵为鉴察院院长,亦是新帝最信任的重臣之一,言冰云的生活却是过得不能再朴实无华。

就算是鉴察院已经翻修过两次,院长的房间仍旧是保留着最初的陈设——所以这个带着金锁扣的小匣子倒成了整间屋子里最为价值连城的东西。

言冰云用食指挑开锁扣,将新收到的信纸轻放进去。

那一方小小的匣子已经装了十好几张大小一致的旧纸,有些的边角甚至微微泛黄。

收拾好这一切后,他又整理了一番桌面上的公文,然后起身准备离去。

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翻找出一件玄色披风搭在肩上,于胸前系好绑带。

 

近日的京都连日阴翳,气温也跟着降了不少。

离开鉴察院的沿途时不时有人朝言冰云行礼问安,然而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终是不会再有一个人突然走上前来揽住他的肩,笑着问他:“小言大人,吃了吗?”。


 

那一封自远方而来的书信又在言冰云心头缓缓展开——其实记录者并不知此信究竟是寄与鉴察院何人之手,只是从不敢怠慢丝毫,总念着或许信纸的那一头是朝暮间的牵挂与情愫。

“途遇暴雨,耽搁三日,还望见谅。经月纪事,范大人一切安好。……偶上街听曲儿,常至‘金禧酒馆’,闲暇时于院内练武打坐……屋后田地丰饶,所饲之犬已满月余……其余诸事皆如往常……唯有一无月之夜,大人行至屋外举头望天,复而朗声道:‘恐寒霜将至,多添衣,勿感风寒勿畏旧疾呐’,实属不知说与何人听……”

 

回忆止步于此,言冰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颔首浅笑。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只是可惜直到最后,那些没说出口的情意,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完】



评论(49)

热度(750)

  1. 共6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